《陈情令》中的儿童教养：亲子关系与孩子的性格养成
《陈情令》热播结束，余音未绝。这个关于寻找的故事颇为波折：
在一个架空的修炼世界里，岐山温氏独大，姑苏蓝氏、云梦江氏、清河聂氏和兰陵金氏四大家族虽为大家亦受其苦。温氏为操控天下而寻找能吸收灵气的阴铁，戏弄各家于股掌之上，最终因众家连横反抗而灭亡。
此后兰陵金氏步其后尘，为寻求升级版阴铁而设下阴谋诡计迫害云梦江氏家的魏无羡，使其成为江湖公敌，最终坠崖身亡。
十六年后重生的魏无羡和老友姑苏双璧之一蓝忘机重逢，一起追踪悬案，最后终于找到制造诸多悲剧的真凶。
该剧腾讯播放超50亿次，并将市场拓展到了东南亚，豆瓣近62万人参评的评分高达8.1分。
如果从儿童发展的角度看每个人物的性格养成，则寻找到另一番风景。无论是蓝湛的高冷坚毅、魏无羡的洒脱坚忍、江澄的暴躁脆弱、金光瑶的阴险谄媚，都久久萦绕心间，如现眼前。几大世家子弟的不同品质令人印象深刻，而他们的童年经历对成年后的品质有什么影响呢？
第一主角魏无羡自幼父母双亡、流落街头。本该是最有资本苦大仇深，觉得全世界都欠了自己五毛钱，却偏偏洒脱可爱。虽然顽皮捣蛋，到关键时刻却不忘人间正道。这跟他在莲花坞的童年经历也许不无关联。
在莲花坞，他有充分的机会游戏玩耍，整天到处游玩打闹，几乎是放养长大。江家家主江枫眠作为养父是魏无羡亡父的故友，虽然不苟言笑，但严守江湖道义，并对魏无羡十分欣赏，称他真正懂得江家“知其不可为而为之”的家训。
江枫眠的妻子虞紫鸢虽然对魏无羡处处苛责，不时为一些小事将魏无羡拉到祠堂罚跪，但毕竟没有跟他们同住，而且除罚跪外并没有更严重的体罚。日日相处的江厌离师姐则承担起母亲的责任，处处照顾魏无羡，对他的呵护可谓无微不至。
在魏无羡的心里，世界是稳定的，有规则的，但也是允许捣蛋的；犯了错是会被罚的，但不会被抛弃，他始终是被爱被接纳的。只要有师姐在，世界就塌不下来，他就可以不时当个“魏三岁”。当师姐不在之后，蓝忘机就义无反顾地站成他的背景墙，成为他最坚定的支持者。这就是为什么同样经历苦难，有些人变得幽暗诡诈，有些人如魏无羡这样却向着阳光而行。
同样享受莲花坞的自由快乐，家主之子江澄却显得暴躁、畏首畏尾。这又是为什么呢？
魏无羡怕狗，江澄不得不送走自己心爱的小狗。这种分离的伤痛从未经历医治，一生都在纠缠着他。他后来对外甥金凌养狗的支持，乃至纵容，也许是一种对童年伤害的心理补偿。家主江枫眠本可以对小狗做更妥当的安置，比如养在妻子虞紫鸢那里，让儿子可以不时过去看望、玩耍，也不至于对孩子的伤害那么深。此外，江枫眠对故友之子格外亲昵，魏无羡一来，他就举高高。亲昵的态度让江澄震惊，因为他都不记得父亲什么时候这样对待过自己。就算魏无羡没来，江枫眠对他也不常有亲昵、肯定和鼓励。魏无羡一来，父亲的亲昵、夸奖都来了。这是父亲的不足，而不是魏无羡的过错，但儿子能分得这么清吗？
父辈的情感纠结让局面更为复杂。
江湖早有传言江枫眠暗恋魏无羡的母亲藏色散人，迫于世家压力才迎娶虞紫鸢，婚后二人也是长期分居。因此，当魏无羡被接到江家时，在虞紫鸢看来，差不多是丈夫江枫眠接来私生子，所以处处以“家仆之子”来压制他。另一方面，她又不得不承认魏无羡出类拔萃，随时把自己儿子比下去。所以她总是提醒江澄，你不如魏无羡这个家仆之子。江澄被夺走小狗，被分走父爱，被一次又一次比下去的感受不断强化。这种剥夺感让江澄形成一种归因模式，发生什么事情时总会想“又是魏无羡让我受亏损”。温氏灭江，已经排上计划。无论魏无羡怎样，吞并江家都势在必然。连虞紫鸢都看得清这一点，但江澄却始终将这笔债算在魏无羡头上。
每个孩子都期待自己能成为父母心中的好孩子。随时被拿来跟别人“比”，且在比较中总被否定的孩子，会将至亲的标准和态度内化，不容易获得安全感。
所以，就算在两兄弟感情最好的时候，江澄也把魏无羡压制在“辅佐我振兴江家”的位置上，动辄计算“魏无羡这么做，让我云梦江氏又损失了多少”。所谓“云梦双杰”，在江澄心里，是主仆关系、君臣关系，而不是朋友关系。偏偏魏无羡天资出众，处处高他一筹，到哪里都抢镜头，心意难平便成了他的常态。长期执此心态，他心中就有了不甘和不敢。
拯救温氏族人温情一家本轮不到魏无羡出手。温氏倒台，温情的艰难处境想而可知。温情对江澄一有救命之恩，二有助力之诺，三有恋慕之情，江澄如果主动找各大家主商议，救出这几个老弱病残本不是难事，但他却什么都没说，什么都没做，也没有去打听温情一家的去向。当魏无羡向当时的盟主金光善要人时，他本可以站出来，陈明温情对自己和魏无羡的救命之恩，于情于理都不难达到目标。加上蓝家相助，几大家主又有什么理由拒绝这个顺水人情呢？
平心而论，江澄对魏无羡是有深情厚谊的，在骂完气完之后，还是会与他同行。但他的情感模式跟母亲如出一辙，心中有情却没有友善的相处之道，就连对外甥金凌也是如此。亲密与疏离纠结之处，正被嫉妒钻了空子。
说起童年，剧中第二男主，姑苏蓝氏二公子可算是大悲催了。
他的母亲是一个天马行空追求自由的女修，因为杀了蓝湛父亲的师傅，被蓝湛父亲藏在“云深不知处”的静室。蓝湛父亲自己也开始长期闭关。她先后生了两个孩子，孩子都由叔父教养。她一个月才能见孩子一次。这一天也成为母子最期待的快乐日子。妈妈硬是独自扛下不自由的悲苦，在跟孩子有限的相处时间里，一个劲儿地逗孩子，给孩子各种游戏玩乐的机会，通过高质量的陪伴建立起稳定的亲密关系。蓝湛对母亲充满依恋，母亲去世很长时间里，他每月都定期去母亲故居门口，等待那扇门能为他而开。最后，他自己住了进去。
“陌上人如玉，公子世无双”，蓝湛有掷果盈车之貌，却是严守三千家规喜怒不形于色的千年冰山。直到魏无羡出现在他的生命里，将严丝合缝的封闭系统一点一点打得粉碎，最终结为毕生知己。
叔父古板顽固，给孩子严格的管教，以三千家规为标，有错必罚。硬生生将蓝湛压制成五道杠青年模范标兵。因此，蓝湛有很强的是非感，他与魏无羡初次相见时的冲突，皆因后者挑战了他的是非观。但随着关系渐深，他看到行为放诞不羁的魏无羡，心存良善和大义。画兔子、放天灯让他触摸到魏无羡纯净的心地，露出第一个微笑。当灾变降临，在共同经历苦难的过程中，他被魏无羡博大的心胸和除恶扶弱的心志打动，开始怀疑由禁令规条所建立起来的是非世界。当魏无羡坠崖身死，他接受家规惩罚，被打得口吐鲜血却始终不肯认错，公开跟叔父辩驳。他对魏无羡的支持，不仅是支持自己的朋友，更是支持自己心中那个有爱有温暖有道义的世界。姑苏蓝氏所在之地云深不知处那么大，他把魏无羡安置在静室休养，这一行为暗示着跟魏无羡共享母亲的空间。
蓝湛的童年经历中，总是被母亲逗弄，并乐在其中。当遇到另一个人来逗时，内心抗拒的力量就没那么顽固。父亲保护母亲的方式是带回云深不知处，藏起来，所以当魏无羡成为江湖公敌，蓝湛想的也是“带一个人回云深不知处，藏起来”。当意识到父亲的模式无法套用在魏无羡身上后，他就选择自己站出来，与魏无羡并肩作战。
母亲的陪伴时间很短暂，但对孩子的影响却可能是深远而持久的。
剧中最复杂的人物是金光瑶。他是书中第一大反派，利用人性弱点，制造了诸多冤案。与他手中做下的恶事相比，他心里所承受并生成的恶意恶念更为可怖。他的心是怎样一点点腐败朽烂的呢？这不得不提到他的出生背景。
浪荡淫邪的金家家主金光善对妓女孟诗空许承诺，随后甩手走人。孟诗生下金光瑶（当时名为孟瑶）并精心培育。可以说在试图认亲之前的金光瑶并不坏。他长相清秀、天资聪慧，在复杂环境中锤炼得人情练达。如果他放下认亲，隐瞒身世，在任何一个门派都能站稳脚跟。但他偏偏认定非要认亲归宗，因此屡受羞辱和伤害。
对他伤害最深的就是父权话语中对娼妓的羞辱。导致他定意弑父的，也恰恰是父亲对他的不在乎。孟诗培养了他的技能，也培养了他对父系的仰慕的期盼，培养了一条必被扭曲的苦难之路。与其教给孩子技能，不如教给孩子自尊。可惜身陷风尘的孟诗，给了孩子优质的技能培训，却没有给他一颗自信自立的心，让他一生都在不断依附他人，并在依附中受辱，在受辱中变态，成为一系列惨案的幕后操手。孟瑶努力成为金光瑶的道路，也正是远离母亲，靠近父亲的人性异化之路。
少年心，本无羁。
《陈情令》中的角色走向自身命运自然有许多外部和内部的因素，但他们的童年无疑是人生的默认设置的关键。同样遭遇不公，有人选择默默承受，有人选择渐进反抗，有人选择成为恶的一部分。一样的风暴中，展现出的是不同的底色。在他们不同的选择中，映射出的正是他们童年所打下的底色。
童年经历对一个人的影响是终生的。父亲如果在教养中缺席、忽视孩子的成长，不肯定和鼓励孩子，容易导致孩子自信不足。缺少长期陪伴和有质量的相处，也让父子只有名分而失去底下根脉相连的亲密关系，只能用义务、责任来维系家庭秩序。家庭内的彼此疏离乃至怨怼，也就此而生。当孩子成年，自己建立家庭后，也很可能复制父辈的育儿方式，让家庭的苦涩代代相传。
当母亲以自信、以坚定来培育孩子，孩子内心更容易建立不可震动的国度，并长出磊落和坦荡。因为母亲的滋养成为生命的根源。当母亲活在愤怒、嫉恨和不安中，并将其传递给孩子，那么带给孩子的是不断的怀疑、撕裂、乞求和失望。帮助母亲获得爱、信心、资源和力量，才会让孩子拥有无限可能的广阔空间。
少年心，本无羁，刀锋已凝霜，热血仍满腔。过万水千山，历人海天涯，明月荻花望故乡。
作者：童蓓蓓
C计划导师。曾任小学-初中-高中语文教师，教育专业杂志编辑，中学语文报副主编，杭州越读馆小学课程设计者。目前致力于将批判性思维和经典阅读、创意写作相结合。
▷ 排版：鱼香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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